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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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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滿意的弟子之一,也是自己的嫡子——墨淵神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自己最不能認同的以戰止戰之路,在他羽化之時也不曾回頭。

父神雖不喜墨淵神手染鮮血,以戰止戰,但墨淵神踏足五族戰場不過七百年,便率領諸天神祇徹底征服了鬼族和妖族,結束了十來萬年的五族混戰,使得曠日持久的天地大戰終於告了一段落。

自此,鬼族、妖族皆臣服於神族,弱小的人族也盡歸神族庇佑。在墨淵神成為這場五族混戰的主導者之後便立刻退出了此戰的魔族,雖不必向神族納貢稱臣,但據兩族簽訂的《章尾之盟》,魔族此後也將只踞於南荒,不與其他四族為難。

在經歷了十餘萬年的混亂之後,天地似乎的確將迎來暌違多時的長治久安了。

然就在墨淵上神即將於九天之巔重封八荒之神、結束舊神紀開創新神紀、確立天地的新秩序之際,魔族那位素來同情人族的始祖女神少綰,竟趁著九天神族皆忙碌於封神大典、無暇他顧之時,以鳳凰的涅槃真火燒毀了隔離四海八荒和十億凡世的若木之門,將人族送往了凡世,而她自己也因此耗盡了仙力,不幸羽化灰飛。

彼時十億凡世的惡息雖已被調伏清除完畢,但依然焚風橫行,業火遍地,並非人族的宜居之處。不過少綰對此早有所備——涅槃之前,她曾親自前往姑媱山求助隱居的光神祖媞。

祖媞受少綰所托,在少綰羽化後立刻趕往了凡世,以己身獻祭混沌,化育出了萬物,使得人族得以在凡世安居,最終令人族徹底脫離了四海八荒神仙世界,結束了其幾十萬年來只得依附於強族、長久如此必然滅族的悲哀命運。

少綰羽化,若木門開,人族徙居,祖媞獻祭,天地為之震動,四族盡皆嘩然。

八荒中,妖族有幾位看事通透的長老私下議論,認為照墨淵神的鐵腕無情,趁著魔族失去少綰神這個首領之際,定然將礪戈秣馬踏平魔族,以成就自己一統天地的偉業;封神大典大抵要無限期往後推延了。

然出乎那幾位智慧的長老們的預料,神族並無整甲繕兵之相,六日後,封神大典竟是在九天之巔如期舉行了。

大典當日,高座之上,墨淵上神一襲白袍,面色若玉;換下戰甲重披回素袍的俊美神祇,仿若又變回了昔日水沼澤學宮中那空山幽蘭一般的溫雅貴公子。可畢竟是不同了,戰場之上七百年的殘酷搏殺,終使得幽蘭染血,那原本純然不沾一絲塵埃的氣質中摻了狠厲與血腥,深藏於眼眸中的內斂威勢,已是神王的威勢。

封神大典延續七日,盤古開天以來混沌了近五十萬年的八荒,第一次實現了各位有其神、各神在其位,天地間也第一次有了統一的法典,規定了五族需共同遵守的秩序。這一切,標志著混沌而戰亂頻頻的大洪荒時代終於結束了。

參與了九天封神的神、鬼、妖三族的頭領們,無不為高座之上那一身素袍卻威勢迫人的年輕上神所折服,並深深相信,在這位神王的統領之下,那令人絕望的似乎將永無止境的戰亂時代真的會就此結束,和平時代即將來臨。

但令八荒所有生靈都沒想到的是,在封神大典結束的三個月後,四族之事剛剛走上正軌之時,他們所信奉並依賴的這位神王便失蹤了。

神眾們翻天覆地尋找了他整整三年,沒有任何人尋到他的蹤跡。眾生靈終於接受了他們的神王確然失蹤、遺棄了他剛剛建立的大好功業這件事。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

一個平時喜歡看話本子的很有想象力的小神仙在私下裏和同伴議論:“神座失蹤,會不會是因為少綰神?你看,少綰神羽化不久,神座便鬧了失蹤……傳說在水沼澤學宮之時,神座同少綰神也是有些情誼的……”

同伴不僅不信,還立刻給出了有力的證據反駁:“有什麽情誼啊?你死我活的情誼嗎?天下皆知,少綰神同咱們神座一向是勢不兩立的!說是神座突然厭倦了統理三族半途撂挑子遁了,也比這個可信啊!你看碧海蒼靈的東華帝君不就是那樣嗎,明明同神座並肩征戰,征戰得好好的,那時候我還想過若是咱們神族一統天地了老大究竟會是神座還是帝君呢,沒想到沒多久帝君就說打煩了,他要回碧海蒼靈老家隱居了。”

小神仙被同伴這麽一提醒,也想起了東華帝君這一茬,立刻覺得同伴說得很有道理,沈重地點了點頭:“壽華野八聖,個個都有怪脾氣,咱們神座也是八聖之一,說不定也是因犯了怪脾氣……”

居於十裏桃林,與墨淵東華少綰均同窗且同僚過的折顏上神為神八卦,隱了行跡從兩個小神仙身邊路過,隱約聽完這段對話,不禁望著遠處章尾山的方向嘆了口氣,有些替墨淵和少綰感到可惜,只覺兩人明明糾葛了成千上萬年,天下人卻半分不知,到頭來提起二人,只得勢不兩立四字,除此之外似乎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剩,令人頗為唏噓。

02

碧海蒼靈乃四海八荒靈澤最為深厚的聖境,位於天之盡頭,主人乃東華帝君。

折顏上神坐在碧海蒼靈石宮中的佛鈴花樹下,看著對面執著白子暌別三年的銀發青年,有許多問題想問,但一時又不知從何問起。

新神紀封神,封給青年的尊號乃八荒至極玉宸上聖濟世救厄東華紫府少陽帝君,為其建宮一十三天。帝君乃八荒的帝君,這個神職,掌管著天地八方諸位天尊,是個頂要緊的實職。而世所周知,東華他也的確去一十三天的太晨宮住了三個月,理了一段時日的事,但在墨淵失蹤的次日,帝君便離開了一十三天重回了碧海蒼靈,從此避世避塵。

帝君離開天宮的時間同墨淵上神失蹤的時間如此接近,也不是沒有神眾懷疑過關於神座失蹤這事,帝座或許知曉一些內情,他們也存過去碧海蒼靈打探的意思,然碧海蒼靈一關就是三年,帝君自己不打開禁制,那整個碧海蒼靈就連只蚊子也飛不進去,大家只好歇了心思。

折顏上神今日有幸能坐在這佛鈴花樹下同帝君下棋,也是全賴他在碧海蒼靈的後門斷斷續續蹲守了三年,好不容易蹲守到碧海蒼靈的掌事仙者霏微仙官有事出門,才得以被引進來。

白子落棋盤,帝君看了雙眉緊蹙的折顏上神一眼:“你遠道而來,應當不是單為了尋本君下棋吧?”

折顏一怔,一笑:“賢兄果然一向的快人快語,愚弟來此的確有事相問。”頓了一頓,“墨淵失蹤之事,賢兄可知曉什麽內情?他離開,是因為少綰嗎?你可知曉如今他的行蹤?”

帝君並沒有正面回答這緊鑼密鼓的三個問題,拿起茶盞來喝了一口,只風輕雲淡道:“在學中時你便同他一派,你二人的關系理當更近一些,若連你都不知他的去向,本君又如何能知?”

折顏上神被噎了一噎,他安慰自己,帝君說話一向如此噎人,無須在意,再則順著帝君的說法想想,其實他說得也不無道理。論關系親疏,的確還是他同墨淵更親近一些。

折顏陷入了回憶之中。

不過也就是幾萬年前的事。

水沼澤學宮的學子裏曾有八位叱咤風雲的人物,被眾學子尊為壽華野八聖。八聖雖只有八個成員,但也分了兩派,一派四位俱是神族,有他,有墨淵,有青丘的九尾狐白止,還有如今已身入梵境的悉洛;父神之子墨淵是他們的頭兒。另一派三位皆為魔族,有少綰,有悉洛的弟弟瑟珈,還有如今已身化冥司的謝冥;魔族始祖少綰是這個三魔小團體的頭兒。

顯而易見,四神三魔之外,八聖中還有一聖居然是不拉幫結派的。這個不拉幫結派的人物就是東華。

神族與魔族那時候勢不兩立,因此壽華野八聖這個風雲團體也整天搞內鬥,作為內鬥兩派的頭兒,墨淵和少綰成天上學宮小報,故而那時候,少綰的名頭是要比東華更響亮些的。但論起武力值,能與墨淵一戰的卻並非少綰,而是不怎麽搞事情上小報的東華君。

明明是憑著一己之力靠著一雙拳頭便稱霸天之盡頭、將彼處的魔族、妖族盡皆收於麾下當小弟的狠人,東華君卻不怎麽在學宮裏搞事,折顏覺得這可能主要是因為他也不怎麽來學宮上學的原因。東華君偶爾賞臉入學堂,也只是在夫子眼皮底下睡覺。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少綰君她雖然是個經常搞事的校霸,但這個校霸她居然是從不缺課的。

東華和少綰是自幼結識的朋友。折顏記得,彼時不怎麽來上課的東華為了應付旬試,總找少綰借筆記。但校霸怎麽會認真寫筆記,因此頭幾年上學,東華同少綰一樣,只要是靠筆記取勝的什麽經義課算歷課史學課,統統不及格,沒留級全靠射禦課技擊課術法課得高分拉成績。可見兩人也是真的能打。

後來學宮小報上壽華野八聖內部兩派的沖突不斷升級,沒事也愛看學宮小報的夫子對此甚為憂心。雖然墨淵向來有如蘭君子之稱,但被小報洗腦嚴重的夫子那一陣怎麽看他和少綰兩人,怎麽擔心他們一言不合打起來。夫子膽戰心驚地思索了一番,自以為英明地將原本坐同桌的少綰和墨淵調開了,將謝冥安排給少綰做了新同桌,而原本同墨淵沒什麽交集的東華,則成了墨淵的新同桌。

折顏想起來,好像純粹是因為坐得近,東華就就近抄了兩次墨淵的筆記,沒想到當月的旬試居然同墨淵並肩考到了第一。

大家雖然不明說,但泰半覺得這應該是墨淵筆記的功勞,墨淵的筆記一時在整個學堂裏奇貨可居。但次月墨淵居然病了,沒來學堂,大家借不到筆記,東華也借不到筆記。沒有墨淵的筆記,大家還有自己的筆記,也勉強可以準備旬考,可東華是個沒有自己筆記的人,總得找個人抄筆記吧,巧的是從前借他筆記的少綰也病了沒來上學,東華就抄了白止的,結果當月旬考又考了第一。

大家就發現了,當然東華也發現了,只要他不要想不開去抄少綰的筆記,一般都能考第一。

折顏記得,後來東華一般就固定抄三個人的筆記了,墨淵的,白止的,以及謝冥的。因為坐得近,墨淵的抄得格外多些。但除了抄筆記,東華好像的確同他們關系平平,除了借筆記和還筆記時能有幾句話,平時好像也沒有什麽話說。

後來五族之戰,東華為何選擇與墨淵並肩作戰,折顏也不太清楚內情,戰場上二人如何相處,他也看不太懂。說近也是近的,彼此都有在強敵環伺之時將後背托付給對方的信任,但似乎的確論不上一個“親”字,因為平時看他們好像依然沒有什麽話說。

帝君同墨淵,或許的確如他所言,論起親疏來,是不及自己同墨淵的。

一個小仙童上前來添茶,折顏方從回憶中醒過神來。

帝君說話滴水不漏,不過折顏上神也並非三歲小兒那麽好打發好忽悠,或許他的確不知墨淵去向,但墨淵為何失蹤,一向洞見萬裏的帝君總不能什麽也沒有察覺。

折顏想了想,換了個方式探問:“墨淵,”他籌措了一番言語,“近時雖說神族的戾氣也漸漸重起來,但墨淵他一向並非是個好打好殺的神,空山幽蘭一般的謙謙君子,時論課上也從不是個主戰派,這個賢兄也是知曉的。不瞞賢兄,七百年前他決意踏上戰場加入五族之戰時,還著實令白止和我吃了一驚。但聽說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前一夜,曾見過父神和少綰一面,因此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在猜測,是父神和少綰同他說了什麽,才使他做出了那個決定,是嗎?”

喝著茶的帝君略略擡目,像是覺得莫名其妙:“這樁事,與其現在來問我,你難道不應該前幾百年趁墨淵還在的時候直接去問他?”

折顏上神再次被噎了噎。自他今日踏入這碧海蒼靈,除了開首的寒暄,說一句話就被帝君噎一回,簡直要說不下去。但不愧是以長袖善舞著稱的折顏上神,咬著後槽牙,硬是呵呵笑了兩聲將此段揭過了:“呵呵,這不是一直沒來得及問嗎,誰知道他就失蹤了呢。”

但折顏上神也不欲再領略帝君的毒舌了,想著問那幾個問題原本是為了同東華套近乎,誰知他並不買賬,那又何必多費事呢,趕緊將神族幾位長老囑托自己的事傳達清楚了事吧。他就咳了咳,不再搞什麽花架子,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方才那幾個問題不過是愚弟的一點私心,賢兄不願答倒也罷了。其實愚弟今日來,主要還是代神族長老們延請賢兄重回九重天的。”他誠懇地面向東華,“長老們希望賢兄能再回太晨宮主持大局。”

帝君終於沒有噎人了:“哦?才三年,神族就出亂子了?”他垂眸看著棋盤,摩挲著手中的棋子。

聽到“亂子”二字,折顏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可不是。”他三言兩語將眼下神族的棘手內情總結了一番,“墨淵離開了,賢兄你也避世了,因此兩年前眾神推舉了墨淵座旁的後桭神君主事。後桭與伏嬰二人同為墨淵的左右手,後桭主事,伏嬰自然不服。兩派各有擁躉,在淩霄殿分庭抗禮,現在鬧得是沸沸揚揚。幾位長老同我感嘆,說若墨淵離開時能留下只字片語,名正言順地定出下一位繼任者,如今神族也不至於亂成這樣。”說到此處,很是無奈地攤了攤手,“如賢兄所聞,後桭上神同伏嬰上神,誰做神主彼此都將不服,屆時神族必定會迎來一場內鬥,要避免這場禍事,唯一之法便是恭請一位能使八荒都敬服的上神坐上神主之位。長老們商議後一致認為,這位上神,非賢兄莫屬。”

嗒一聲,一粒黑子落在棋盤上,帝君容色平淡:“本君離開太晨宮時,長老中喜出望外者不在少數,如今他們收拾不了爛攤子,便讓本君去收拾?”這話是嘲諷之言,但帝君語聲淡然,聽上去便並無諷意,更像是真心實意地在好奇,“本君有這麽好差遣?”

接下這樁差事時,折顏便明白,要將它做成很難,如今東華是這個答覆,也算在他意料之中。折顏上神訕訕地:“我也覺得老頭子們不大地道,唉,墨淵他確然走得太倉促了些,若是定下了繼任者,如今的確不至於……”

嗒一聲,一粒黑子又落在了棋盤上,帝君很難得打斷了他的話:“墨淵他踏上這條統一五族之路,原本便是為了阻止少綰打開若木之門,為人族而羽化,豈料天命不可違,若木之門最終還是打開了,少綰也涅槃羽化了,他所追尋的一切都沒了意義,自然不會再留下。一個人心灰如斯,能等到四族之事上了軌道再離開已算周到至極,你們還抱怨他臨走時未曾給神族定下什麽繼任者?”

說這話時帝君依然看著棋局,似是漫不經意,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也是淡淡的,折顏卻聽出了不悅之意。在以一手白子吃掉三顆黑子後,帝君微微擡眼,看向折顏:“他已將這天地打下來放在你們面前了,神族若還守不住,如此廢物,那便合該鬼族和魔族再度崛起。”

折顏原本還在震驚東華竟主動提及了墨淵失蹤的原因,同時也頗吃驚墨淵離開果然是同少綰相關,乍然又聽到他後面一句話,回過神來後也不禁汗顏:“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折顏上神雖不愛理事,但醫者向來有仁心,還是很關心神族的前途,“但倘若任憑鬼族和魔族壯大,那他們強盛後勢必會進犯神族,屆時天地又會……”話到此處突然一個激靈,定定看向東華,“你……你兩百年前突然離開戰場回到碧海蒼靈避世,難道是因為早料到了今日,所以才……”

帝君沒什麽情緒的眼睛裏閃過了一點微光:“哦,你猜到了什麽?”

折顏捕捉到那點微光,越發肯定:“你那時候就知道了少綰有法子打開若木之門,而打開若木之門會要了她的命。你明白一旦少綰羽化,墨淵必定也會放棄一切離開,屆時神族又將變成一盤散沙,天地會再次大亂,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所以你才會在那個神族一路高歌的時刻決然選擇歸隱,對嗎?”

銀發青年沒有立刻回答他。

但若是如此……折顏又生出了一點疑問:“可若你願答應長老們回九重天主事,那即便墨淵離開,有你坐鎮,神族亦不會亂,神族不會亂,天地便不會亂,你又何須……”

帝君握著剛剛吃進的黑子,今日第一次正眼看折顏上神:“你還算有點聰明。”他讚賞道。似乎為了嘉獎對方的聰明,他也願意多說兩句:“為了在七百年內一統天地,戰場上墨淵從不含糊,但內治上卻不得不疏忽,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問題。這些年神族裏人心鬼蜮,蚊蠅鼠蟑皆在其中,若我一直在,如何讓他們現形?”

折顏驀然明白,的確,若東華在,神族便不會亂,但只有神族亂了起來,隱匿其中的魑魅魍魎才會現形。病竈出來了,才好剜腐肉剔腐骨,對癥施藥。這是一盤更大的棋。

帝君在棋盤上落下了最後一子,折顏方才發現,在他一心撲在天下事上時,帝君已接過了他的黑子,自個兒同自個兒對弈完成了一局。折顏上神呆然良久,不知說什麽好,良久後語帶雙關地讚帝君:“賢兄確然是個弈棋的高手。”

帝君對這句稱讚也是很淡然:“嗯,我是。”他回答。

了解了帝君的打算,折顏安穩了許多,如何回覆長老們,他心中也有了個譜。他也是實在不想繼續受罪和帝君下棋聊天了,站起來便要告辭,不料霏微仙者突然趨步上前來,低聲相稟,說碧海蒼靈又迎來了一位訪客。

帝君對這事也不是很熱心,一邊收拾著棋攤子一邊隨口問:“哦?你又將誰領進來了?”

霏微趕緊拱手:“這一位卻並非臣下領來的,是他自個兒穿過了帝座您的禁制走進來的。”

東華停了收棋的動作,正要說話,折顏卻已一臉震驚地先一步開口:“什麽?連本座都沒法穿過那禁制闖進來,誰還能有這個本事?難道是……墨淵?”

東華沈吟:“墨淵也沒辦法闖進來。能穿過此禁制的,要麽是被我赦免在此禁制之外的人,譬如霏微。要麽是同我血脈相連之人,可惜我並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妹。”說到此處,連他本人都有些好奇了,看向霏微,“難道我除了赦免過你以外還赦免過別的人?”

霏微欲言又止:“那位訪客……應該是與帝座您血脈相連,故而才能進入咱們碧海蒼靈。”

就見同折顏聊了半天天地大事亦八風不動的帝君那張臉空白了一下,半晌,他道:“我記得,我是個孤兒,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姊妹。”

霏微搖頭:“他既不是您的兄弟,也不是您的姊妹。”

東華立刻道:“我也沒有父母。”

霏微還搖頭:“他也不是您的父母。”

東華皺眉:“那他是……”

霏微鼓起勇氣:“他說他是您的兒子,他的名字叫白滾滾。”

東華:“……?”

折顏:“……???”

已經站起來準備打道回府的折顏上神收回了已邁開的腳步,他不僅收回了腳步,他還後退了兩步,又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

這是什麽驚天大八卦?折顏上神面上不動聲色,內心暗潮洶湧:沒想到蹲了碧海蒼靈三年的後門這麽值得,本座這後門沒白蹲啊!

03

白滾滾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婆師迦花叢裏,白色的花盞蔓出濃郁的花香來,花香中含著一點雨後的水潤。他不禁打了個噴嚏,站起來往前一看,才發現自己竟來到了碧海蒼靈。

白滾滾的小腦袋蒙了一蒙。十年前誅殺妖尊渺落時,父君和九九皆受了傷,九九喝了好幾大碗父君的赤金血,配合著折顏上神的丹藥,調養了幾月倒也無大礙了,只是仙力一時半會兒修不回來。但九九嘛,她的仙力什麽時候能修回來,這也不大要緊。父君的問題也是要將失去的仙力修回來,不過,這可是整個神族都很關懷的大事。重霖哥哥說,其實若父君能專心一意地沈睡調養幾百年,那也就好了,但是他不想九九剛回九重天就是又一個人,再則他也不想錯過他這個小滾滾的成長,因此選擇每年閉關三五個月,拿一千年的時間將仙力慢慢休養回來。

今日便又到了父君一年一度閉關的日子。父君閉關,是在太晨宮最內裏的仰書閣中。每年父君閉關,九九便會帶他回青丘。趁著九九在仰書閣門口同父君難舍難分之際,他自感多餘,就偷偷溜了出來,打算去三十六天各宮各室同自己玩得好的小仙童們道個別。路過元極宮時,他想著雖然元極宮沒有小仙童,但元極宮的連三叔叔對自己一向好,他要回青丘了也當去打個招呼。誰知一進元極宮,撲面迎來一道光波,他就人事不知了……

是了,片刻前發生的事應該就是這樣子的。

結果一閉眼,一睜眼,他居然就來到了與九重天相隔十萬八千裏的碧海蒼靈,碧海蒼靈的大門前還圍著老大一群神仙,有幾個神仙還在舞槍弄棒拆房子似的對著他父君的禁制刀劈斧砍。

居然有神仙敢在碧海蒼靈動土,這是什麽情況?

白滾滾一頭霧水地走近,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蹲著凝神觀察,然後聽到兩個小神仙哥哥發議論。

小哥哥甲望著前方嘆氣:“如此對帝君不敬,倘果真將帝君給驚動出來,咱們都不會有好下場吧?”

小哥哥乙相比較而言有點激進:“只要帝君能出來,咱們沒有好下場又如何呢?神族已危在旦夕了,我等若能請得動帝君出山,便是為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啊!”

小哥哥甲理智尚存地規勸:“聽說長老們也請托了折顏上神,咱們在此處恭敬地等,若是等不到帝君,那興許折顏上神也是有辦法見到帝君的。我總覺得,咱們也不是非要用如此激烈的辦法……”

白滾滾這麽聽了一陣,有點疑惑。聽兩個小哥哥的意思,父君現在竟然是在碧海蒼靈?可父君不是要閉關了嗎,為何又趕來碧海蒼靈了?

他朝前面那幾個用盡全身解數企圖破開父君禁制的神仙走了過去,但也沒有靠得太近,只找了個安全的地兒再次蹲了下來。

這些神仙好像有急事要見父君,可他們這麽一通亂劈亂砍,如何動得了父君的禁制?

不過白滾滾也很懂,以他的仙力根本不是這幾個一看就五大三粗的神仙的對手,他也就沒有主動出聲讓他們停下來別再砍他們家大門了。

直到幾個神將劈砍累了,他才站了起來,走過去,很有禮貌地對他們點了點頭:“請問,你們是砍累了,想要休息一會兒了嗎?”

的確是打算停下來歇會兒的神將們看著眼前突然冒出來的小娃娃,面面相覷,有點蒙。

“哦,那請你們讓一讓。”說完這句話,白滾滾小心地從神將們中間穿了過去。

神眾們眼睜睜看著這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小娃娃暢通無阻地走進了那個他們劈了半年也沒劈開的金色禁制圈,不費吹灰之力地去到了碧海蒼靈的大門前,再眼睜睜地看著他慢吞吞地從脖頸裏掏出來一把鑰匙,踮起腳尖顫巍巍地將鑰匙插入門上的玉鎖,啪嗒,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那扇他們守了三年、集四十九人的心血和智慧,嘗試了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夜也沒能碰到邊角的大門。

大家都蒙了。

白滾滾並沒有感受到身後突然詭異起來的氣氛,落落大方地推門走進去,轉身關門時,還隔著帝君的禁制,對著門外目瞪口呆的一眾神將又點了點頭,依然很有禮貌:“謝謝你們給我讓路。”然後在一眾不可置信、懷疑神生的目光中,斯斯文文地關上了門。

白滾滾熟門熟路地套上小船穿過花木扶疏的海子,眼看臨近石宮,他才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石宮右側與海子相連的那片花園居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茂密的小樹林;且石宮宮門上掛著的居然也不是去年他同父君合寫的那塊玉匾了,卻是幾個他並不認識的刻字。

正當他陷入沈思之際,一個從沒見過的小哥哥飛身而下,攔住了他的去路,自稱霏微仙者,乃碧海蒼靈的掌事仙者。

白滾滾當時就蒙圈了。

霏微仙者,他是知道的,乃碧海蒼靈的第一位掌事仙者,是重霖哥哥的爺爺,十幾萬年前就已經羽化了。

當霏微仙者謹慎而好奇地問他究竟是誰、怎能夠踏足碧海蒼靈時,蒙圈著的小滾滾生平第一次犯了結巴:“我……我是我父君,也就是帝君,也就是東華帝君,我……我是他的兒子,我的名字叫白滾滾。”

然後霏微仙者就和他一起蒙圈了。

在被霏微仙者領著去見父君的路上,聰明的小滾滾有些想明白了。三年前昆侖虛那件大事後,歸位的光神祖媞一直在元極宮閉關養傷。聽說為了祖媞神,連三叔叔將整個元極宮都搞成了一個閉關法陣。想必他今晨前去元極宮時,不小心沖撞了法陣,因此就如同白淺姑姥姥愛看的那些話本子裏的小姐姐一樣,他穿越時空了。畢竟祖媞神最負盛名的一則能力便是回溯時光。他沖撞了祖媞神的法陣,故而被送到了重霖哥哥的爺爺還活著的時代,那倒也是很合理的。

此時,白滾滾就坐在帝君跟前。霏微仙者專門給他化出了一張小椅子,他扶著小椅子玉制的扶臂,有些好奇地看著面前的父君。他並沒有著急自己被祖媞神的法陣送到十幾二十萬年前該如何是好。眼前就是自己無所不能的父君,有父君在,他就很有安全感,覺得父君一定能將自己送回去。

面前這個年輕的父君看了他片刻,開了尊口:“你說你是本君的兒子?但本君從未成過親。”

白滾滾楞了楞,他很震驚父君居然不想認他:“可、可我是一個銀色頭發的小仙童啊,一看就是父君你的孩子。”

可就算他提出了這樣有力的證據,他父君也並不以為意似的:“魔族的長波、霧卻,妖族的瑩無塵,還有神族的澄輝,也都是銀發。”

白滾滾完全沒有想到,在這個時代裏,這八荒四海除了他父君外,還有這麽多銀發的妖魔鬼怪,他驚訝了片刻:“可我長得這麽好看,除了父君以外,別的銀發的叔叔阿姨,都不配有我這麽好看的小孩的。”

他父君又看了他片刻:“嗯,我也同意你這個說法,”他頓了頓,“但是,我的確沒有成過親。”

白滾滾這才想起來:“哦,我忘記告訴父君了。”他努力地組織著語言,試圖將事情說清楚,“我不是父親您現在的小孩,但我是您未來的小孩。今晨同娘親送父君去閉關後,我去元極宮找連三叔叔告別,結果不小心沖撞了祖媞神的閉關法陣,就被那個法陣給送到這裏來了。”

“祖媞?祖媞還活著?”這話不是他父君問的,是一直坐在旁邊喝茶的折顏上神問的。當白滾滾將視線移向他時,折顏上神難抑驚訝但是態度和藹地又朝著他提問了一句:“小滾滾啊,你說你是來自未來,那你知道你來自多少年後嗎?”

白滾滾是個很有條理的小孩,他打算依次回答折顏的問題:“回折顏上神,祖媞神的確還活著,不久之前才歸位的。”但他畢竟還是一個容易忘東忘西的小孩子,回答完這個問題,就有點忘記折顏上神還問了什麽,眼巴巴地看著他。經過折顏上神提醒,才又想起來:“哦,我也不知道我是來自多少年後的,”他思考了一會兒,“但是我知道我出生的時候父君已經四十萬歲了。”

折顏上神很快做出了這道算術題,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麽說,你是來自二十六萬年後了?”他還立刻抓住了這段八卦的亮點,“你說帝君四十萬歲高齡時才有了你,那想必你是最小的一個孩子吧,你還有幾個哥哥姐姐呢?”

白滾滾搖了搖頭:“我沒有哥哥姐姐,我是父君唯一的孩子,也是太晨宮唯一的少主人。”說完這句話後他轉過頭去看站在身旁的霏微,“霏微哥哥我有點渴,我想喝水。”

霏微趕緊給他張羅了起來。

帝君審視著面前捧著茶杯一口一口斯文喝茶的小娃娃。

這自稱白滾滾的孩子的確和他長得很像,而祖媞也的確還有可能活著,活著的祖媞也的確能夠將這小孩送到二十六萬年前來,最重要的是,這孩子還能暢通無阻穿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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